苏里孜并不觉得冒犯,他甚至觉得有点新奇,这位小女帝确实很像是皇帝。如果中原派人来拜见他的父王,父王肯定也要狠狠地敲打他们,就像现在她做的事情一样。
那位女官没有再多说什么,玉帘被风吹响,他听到后面的圣人开口了。
“寒魁想要与我朝建立榷场,说说你们的诚意。”
她的声音有些低,很沉稳,听得苏里孜皱眉。它听起来和他的妹妹有些相似的地方,这不好,他得提高警惕了。
“尊贵的陛下,”他说,“我们愿意向你们提供马匹。”
寒魁马!这个词现在说出来还有点扎耳朵。秋狝猎场上那个倒霉蛋已经被流放了,士兵们查了半天也没查出来到底为什么惊马,只说可能是因为当时附近跑过一匹发情的牝马。
那之后朝野上下就不太愿意提寒魁马这个词,害怕触了圣人的霉头。
但朝堂上不提是不提,国家还是需要这些高大健壮,耐力极好的马的。
要知道草原骑兵战斗力一大半来自马,要是中原也组建出相应的骑兵来,那就一点也不怕犯边了。
“我们的神马,我们的宝石和羊只,我们漂亮的刀剑与挂毯,都可以放在榷场售卖。”他微笑着说,“这就是我们的诚意。同样,尊贵的陛下也应该用诚意来交换。”
“边境的六座城池,应当允许寒魁的部民进出定居。这样我们才能保证货物按时抵达。”
“每年的榷场,应当由我们的使者负责,中原的官员富有智慧,但不知道如何照料马匹,我们恐怕马儿染上疫病。”
“最后,如此遥远的路途,驱赶牲畜,携带货物要靡费巨大的资金,我们希望慷慨的陛下能够每年帮助我们把货物带到边界。”
住口!
一边的官员里有人开口怒斥,苏里孜眯一眯眼睛,颇为无辜地转向那个人。
“这不好,亲爱的朋友,”他说,“我在与你们尊贵的陛下说话,你这么打断我很不礼貌。”
确实很不礼貌,也确实很难忍住。
苏里孜的意思是,解除边境六城的防护,把它变成双方共有的过渡地,榷场的建立掌握在寒魁人手里,这意味着交易要向寒魁纳税。最后,这摆明了就是要伸手要钱,年年要,名头好听,但实质上和战败赔款没什么区别。
朝堂里声音渐渐大了,有愤怒的人几乎要冲出来进谏诛杀这些无礼的使臣。苏里孜镇定地面对着所有人,不看,不动,双眼中有高贵的傲慢。
“很不公平吗?尊贵的各位,难道你们只想要好处吗?”
“凤凰赐给了我们神马,我们就是依靠它们建立起了部落。现在我们愿意把它们分享给你们,难道你们什么都不愿意给我们吗?”
这话几乎是怼在人面前说的,意思很明显。马匹是草原人的立身之本,把马卖给中原对草原来说是很大的不利。为了抹平这个不利,你们多出点血又怎样?
那些愤怒的声音低下去,大家开始紧锣密鼓地计算这到底是不是好买卖。苏里孜注视那玉帘子,这时他看起来又好像是一个注视着爱慕女郎的年轻人了。
“当然,”他说,“如果陛下愿意收起帘子,我们可以再谈谈那些数额。”
随着这句话落下,帘子轻轻响动起来——
不是谁撩起帘子,是一个人从左边站了起来。
那是个比苏里孜年长一些的男人,着紫衣,佩玉带。
凤凰太子不太客气地打量了一下这个典型的中原文人,没留下什么印象。
他不喜欢中原这群书生,不能骑着马挥刀砍杀的男人在他眼中都是废物。这个人太白皙,身形太单薄,还不如他那里的女人!啧,他这么走出来,是要说什么?
那个男人看向他,苏里孜忽然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点不同寻常的剑光。
“鬻卖寒魁马确乎关重大。”聂云间说,“但也要看看,带到榷场的是否是不育的骟马。”
苏里孜面无表情地睁大眼睛与他对视,忽然粲然地笑起来。
“我们只卖马匹,不曾说要卖瓦格鄂丽赐给我们的神马血统啊。”
谈判第一次就这么不欢而散。
寒魁使节玩了个文字游戏,他们摆出一副这是出卖命脉的架势,但实际上没打算卖种马来中原。骟马可以用来作战,但留不下后代,寒魁马还是被攥在寒魁人的手里。
另外,没人会直接用从敌人手里买来的马攻打敌人,他们甚至可以留下头马引回卖出去的寒魁马,不用士兵战败,马匹先投敌。
也就是说,从榷场买回来的骟马实际上毫无作用。
这个阴险的文字游戏,被那个穿着紫衣的书生戳破。
苏里孜仍旧风度翩翩地行礼,口中说着无论如何祝女帝身体健康,国祚绵长。
“这次来到中原,我见识了许多从未见识的事情,”他微笑着看向聂云间,“也见到了许多智者。尊敬的陛下。您所宠信的这位智慧的大人,实在是非常美丽。”
有一片倒吸冷气声响起来,站在陛前的聂云间瞬间捏紧了手指。他冷冷注视着这个正使,后者无知无觉地直起身,好像刚刚那句话真的只是恭维。
在他预备说告退的时候,玉帘后传来女帝的声音。
“姿容端正,心性忠纯者方可立于朝上,朕的左相是清正之人,故有清正之貌。不过,朕也的确喜欢只是面容秀美的人。”
“阿苏尔兹,近前来,让朕看看,寒魁特意为朕选的使节是什么样子?”
选书网